一次苟且对决

这是发生在1995年的事情。

那是我来南方的第二个年头，我回湖北荆门过春节。节后陪玉华去汉口汉正街采购服装。玉华当时在荆门市海慧路承包了一家商场二楼的童装专柜，经常要到武汉进货。这次我回荆门，趁假期空隙时间给她当当帮手。听玉华说，在荆门开往武汉的客车，一进入沔阳地段就会有小偷上车偷钱。出发前，玉华拿了5万元进货款给我保管。为了不打人眼目，我便把钱装在一个黑色的塑料袋子里。我们上车后，我就把塑料袋放在座位下的脚边。这样做，是为了掩人耳目，不要引起盗贼的注意。我听说上车偷钱的人都是用刀片划包包和口袋，我想他们一般不会特别注意随便丟放在座位下黑不溜秋的塑料袋子吧。

车进入沔阳地段不久，果然就在一个路边站上来四五个穿戴怪异的年轻人。他们分别插入到车厢的前中后的过道上。他们一上车，我就有所警觉，但是仍然若无其事地将两手抓着前面的扶手望着窗外。我的眼睛虽然望着车外，其实我的神经高度集中在座位下的塑料袋。突然，一只手向我的座位下面伸去。我毫不犹豫地将那只手掐住，并理直气壮地说：“你干什么？”被掐的那只手像触电一般很快缩了回去，而他的同伙在我背后拍了拍我的肩膀，示意我不要吭声，他们也就没有再动我脚下的东西，向前面搜去。我悬着的一颗心，顿时像抛在空中的鸡蛋稳稳地落到了碓窝里。我前后瞄了瞄，发现这伙人哪里是在偷东西，完全是在明火执仗地抢东西。他们将车厢两边行李架上的行李翻了个遍，寻找值钱的财物。有些旅客的腰包被搜了，有的包包被刀片划了。而车上的旅客，有的装睡，有的把眼光瞄向车窗外，故意视而不见，谁也不敢吱声，就像我后来看到的一个短剧《车四十四》里面一样的情景。满满一车人，没有一个人敢出来制止这场抢窃行为。这时的我，虽然怒火中烧，但也只是看在眼里，恨在心里，并不敢出面制止，或与劫犯搏斗。尽管《好汉歌》里的歌词“路见不平一声吼，该出手时就出手”唱得滚瓜烂熟，可我却是做了一个所谓的明哲保身的看客。我知道，那时候最重要的是保护好自己的财物。我座位下面的5万元，那可是一笔巨款啊！

洗劫完毕，这伙人很快下车了。他们走后，那些装睡的人即刻清醒，叽叽喳喳议论起来。望着他们，我心里略过了一丝悲凉。同时也生出一种庆幸与自豪，毕竟我保住了自己的财产！

现在想起这件事，一种更大的悲哀涌入我的胸口：尽管当年我颇有勇气地保护了自己的财物，但那也只不过是一次苟且对决罢了。当社会的公秩良序遭到破坏的时候，当邪恶横行于世的时候，你不发声，我不发声，只顾保全自己，结果就是整个社会的溃烂，最终谁都会是受害的其中一员，谁也不能独善其身。中国的现实已然证明。

2022年10月10日于工作室